這本《二手時代》，一樣是關於戰爭的紀實文學，
但和之前幾本幾乎都是段落摘錄的體裁不太一樣，
這次的有許多篇幅頗長的訪談紀錄，也有短短幾句的，
乍看之下有點混亂，沒有明確的主題，
但卻忠實呈現了蘇聯瓦解後人民看法的歧異。
自由對我們的人來說，
就像猴子想戴眼鏡一樣，
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辦。
人類太容易遺忘過去，所以總是在重蹈覆轍……
當1991年蘇聯解體那一刻，有人期待變革，有些人恐懼改變，
二十世紀的九〇年代，俄羅斯的自殺人數是世界第一。
最初十年的變革，是對資本主義與自由的嚮往，
卻換來動蕩不安的社會景況。
相較之下，過去的「共產」時代，顯得「單純」許多。
面對自由市場與社會競爭壓力，
從共產社會脫身而出的他們，如同幼兒般無力。
於是，我們看見，一個學校的女老師，如何輕易受騙，
因而失去財產與房子，孤兒寡母流落街頭。
當社會結構的改變，需要的能力也不相同，
這是過去他們無法想像，如今卻無能為力的，
無所適從的他們，只能選擇往下墮落。
在這個名為自由的實驗裡，
他們是否仍是根深蒂固的過去人種？
從共產主義到自由經濟，在轉型的二十年中，
學者到清潔工，在尋求更好生活方式的這條路上，
宛如找尋一個遙不可及的烏托邦。
是蘇維埃的本性過於根深柢固，
讓他們無法走向另一種生活？
還是他們注定只能不斷追尋一個不可能的夢想？
從來沒有人教育我們自由是什麼，
我們只被教育如何為自由而犧牲。
因為斯維拉娜‧亞歷塞維奇的作品，
一向只會用死背來應付歷史考試的我，
開始對俄羅斯的歷史、政變有了興趣！
雖然現在網路鄉民們常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，
俄羅斯人不愧是戰鬥民族，
但我認真的看了相關資料後才發現，
那不是開玩笑的，蘇聯時期幾乎都在打仗啊...囧
現在，蘇聯解體了，雖然國力不如以往強盛，
但至少買得到民生物資，不會時時受戰爭威脅，
不用擔心丈夫、兒子隨時可能被徵召入伍，
然後斷手缺腳，甚至裝在鋅皮棺材裡回來，
但在這本《二手時代》的訪談摘錄中，
那些老共產黨員卻是滿懷熱情地回憶往昔，
認為現在的生活是一種墮落、一種毀滅。
嚴冬之中連一件像樣的外套也沒有，
必須依靠他人的施捨才能免於餓死、凍死...
我真心無法理解，那樣的生活到底哪裡「美好」。
也許在非常時期，能存活往往是因為他人的無私，
也許那段日子裡，人民的確比現在更注重文學，
但並不能因為這些恩典與光榮，就忽略了殺戮的醜惡啊！
其中一名受訪人的義大利女婿，
對於俄羅斯人的看法讓我頗為認同：
「賽爾喬認為俄羅斯人民喜歡痛苦，這是俄羅斯精神的焦點。
他說，對俄羅斯人來說，痛苦是『個人的鬥爭』，是『救贖之路』。
而他們義大利人不是這樣的，他們不願意吃苦，他們熱愛生命，
生命是為了歡樂而存在，不是為了苦難而存在。」
也許某些人之所以懷念蘇聯、崇尚專制，
只是因為多年來根深蒂固的習慣無法改變。
就像我們俗語中會形容某些苦慣了的人為「勞碌命」，
要他們休息享福，似乎比強迫他們沒日沒夜的工作還痛苦。
看著這些訪談紀錄，我深深感受到洗腦教育的可怕。
黨說，國家需要他們犧牲，他們就義無反顧地犧牲自己、犧牲家人；
黨說，身為黨的一份子是榮譽的，他們就一輩子以身為黨民為傲；
最害怕的不是死亡、不是失去家人，更不是挨餓受凍，
而是黨說，你是反動份子、你是叛徒，我們無法相信你...
黨的榮耀就是國家的榮耀，國家的榮耀就是個人的榮耀。
這些在封閉教育下成長的一代，認為黨就是一切，
但是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經歷千辛萬苦後，戰爭贏了，黨卻垮了。
「我們的男人都是受難者，他們全都帶著創傷，
不管創傷是來自戰場、監獄或是勞改營。
而俄羅斯的女人從來就不曾擁有過正常的男人。
她們一直在幫男人醫病，她們既把男人當成英雄來照顧，
又當作孩子來愛護。她們拯救了男人。
一直到今天，她們仍然在承擔這個角色。」
也許，對很多參與過戰爭的老共產黨人民來說，
之所以痛恨現在的自由風氣，只是因為一種不甘願。
他們為了黨、為了國家付出了太多、犧牲了太多，
到頭來不但沒有成為英雄，而被認為是殺人兇手，
被下一代忽略，甚至被當作是阻礙進步的負累。
深信不疑的觀念被顛覆，賴以維生的技能不再有用。
他們無法適應社會的轉變，於是只好痛恨這樣的轉變。
看著他們念念不捨的敘述著往事、看著他們痛罵資本主義，
我的心中湧出一種揉雜著厭惡與同情的複雜心情...
生長在無戰亂環境的我們，是幸福的，
但是，難道我們就比其它人更了解什麼是「自由」嗎？
難道在民主社會中，就不會有壓迫與冤獄嗎？
所謂歷史的真相是什麼？真正的自由又是什麼？
俄羅斯人民不知道、亞歷塞維奇不知道，
而在地球的這端讀著書的我，也不知道。
但我想，我們至少，能夠嘗試著去了解、去思考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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